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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架空历史] 大明地师【作者:齐橙 】(大结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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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01 各使狠招

     “刘知府,这个姓苏的,是绝对不肯通融了?”

  一行人回到罗山县衙,在二堂坐下,杜惟明等人焦急地向刘其昌问道。

  刘其昌黑着脸点点头,道:“这个姓苏的,我们还是真是小看他了。他刚来之时,与我等虚与委蛇,我等还真让他骗过去了。谁知道他给我们来了个明修栈道,暗渡陈仓,派人把咱们的底都给摸清了,这一出手就是杀招啊。”

  “咱们的确是大意了,看他年纪轻轻的,想不到竟然如此老谋深算。”杜惟明也感慨道。

  刘其昌道:“光凭苏昊自己,恐怕没有这么深的谋划,我琢磨着,他背后肯定有几个非常得力的幕僚,可惜我们事先没有发现。”

  “刘知府,现在咱们可怎么办啊?”谭以中哭丧着脸问道,“兴隆赌坊的账册上,可实实在在地记着不少事呢。万一姓苏的把账册递到圣上面前去,咱们可就全完了。”

  刘其昌恼道:“混账东西,谁让徐仁第事无巨细都记到账册上去的?这样的账册别说让人查抄出来,就是万一被贼偷出去,走漏了风声,也会惹出大风波的。这些事情怎么能够白纸黑字留下凭据呢?”

  “是,是,下官该死,下官该死!”谭以中连连谴责着自己。

  刘其昌、杜惟明这些人,都是兴隆赌坊的幕后老板,如果没有他们罩着,兴隆赌坊也不可能如此肆无忌惮地行事。兴隆赌坊赚了钱,依例都是要向幕后老板们分红的,这分红的账目,徐仁第怎么可能不一笔一笔地记下来?

  谭以中作为徐仁第的表哥,在平日里也会经常提醒徐仁第。让他一定要把账册做得清楚一些,其目的一是为了便于向幕后老板们说清楚,二来也有捏住一些把柄以要挟上官的意思。有了这样一本账册,如果刘其昌要对谭以中不利,谭以中就有反击的手段了,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就是。

  谭以中没有想到的是,这样一本账册居然会落到了朝廷派来的查案官员的手里,而这位查案官员,又是一副油盐不进的嘴脸。这本账册如果被送到京城去。在朝堂之上公之于众,那么包括刘其昌在内的汝宁官员,恐怕就都说不清楚了。身为朝廷命官,收受一家赌坊这么多的分红,其中的意味。是谁都品得出来的。

  “现在说这个也晚了,刘知府,咱们要想个应对之策才是啊。”杜惟明打断了谭以中的忏悔,对刘其昌说道。他心里明白兴隆赌坊的账册是怎么回事,但要跟谭以中算账,也得等把苏昊打发走才行。

  刘其昌冷笑道:“这个苏昊以为拿住了我们的一点把柄,就可以为所欲为了。这真是痴人说梦。这地方上的事情,哪有这么容易处置的,朝廷也不是他一个人开的,我刘某人在官场上经营多年。如果被一个小娃娃扳倒了,岂不是笑话?”

  “是啊是啊,刘知府的故旧满天下,哪里轮得到苏昊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翻云覆雨?”谭以中赶紧拍着刘其昌的马屁。现在这个局面,大家是一损俱损。一荣俱荣,如果刘其昌能够顶住苏昊的压力,那么大家就都安全了。

  “谭知县!”刘其昌发话了。

  “下官在!”谭以中连忙站起身来答应。

  “你速速派人给各州县送信,把这边的事情通知他们,让他们联络本地乡绅,签署万民书,控告苏昊罗织罪名,纵兵行凶,搜捕无辜商户。要多联系一些人,人头越多,声势越大,对我们就越有利。”刘其昌道。

  “下官遵命!”谭以中应道,这种绑架民意的事情,汝宁府的大小官吏都玩得谙熟了,以往也有下来查案的官员,看到这样的万民书就没法再查下去了,因为谁也不敢和整整一个府的百姓作对。

  刘其昌交代完谭以中,又转头对杜惟明道:“视远,你在仕子之中颇有盛名,这一次是不是可以和他们联络一下。我听说,苏昊的靠山是宫里的李太监,他在汝宁办案,靠的又是他的一营武夫,如果让他得了逞,让天下读书人的脸面往哪放?视远可以联系一批举子,联名向朝廷上书,痛陈此事之不妥,给苏昊上点眼药。”

  杜惟明点头道:“此法甚好,若能占到道义上的先机,这苏昊就翻不起大浪来了。”

  “正是如此。”刘其昌说道。

  杜惟明又道:“刘知府,崇王那边……你看是不是也要打个招呼?”

  刘其昌微微一笑,道:“崇王那边,怕是不需要本官去打招呼了。苏昊正准备顺藤摸瓜,查土地兼并的事情。我也不去拦他,相信他只要查上两天,就得查到崇王府里去了。若是惹得崇王动了怒,只怕今上也不会护着他的。”

  “那就太好了。”杜惟明拍掌道,“汝宁府的水深得很,这苏昊要想在这里兴风作浪,只怕自己先要翻了船呢。”

  “是啊,是啊,有刘知府这根定海神针在,这姓苏的怎么可能翻天呢?”谭以中附和道。

  刘其昌皱了皱眉头,用手轻轻拍了拍案子,说道:“我们说归说,对于苏昊,还是要严加提防。咱们先前已经看走了眼,现在不能再让他使出什么阴招来了。此子行事不拘一格,与寻常官员不同,绝对不可小觑。”

  “下官明白!”众人一同应道。

  刘其昌等人在紧锣密鼓地商量对策,苏昊这边也没闲着。刘其昌从兴隆赌坊拂袖而去,意味着双方的矛盾已经公开化了,再没有什么遮掩的余地。苏昊与李贽商量,他们的调查工作必须加快进度,争取在刘其昌他们找到有效的应对策略之前,把案件办成一个铁案。

  汝宁府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,刘其昌一方和苏昊一方剑拔弩张,形成了对峙局面。慑于勘舆营的战斗力,汝宁的官吏和豪强不敢真正对勘舆营动武,而是采取了不合作的冷暴力形式。苏昊倒也不在乎这个,经过前一段时间的大规模搜捕,重要的证人和证物都已经掌握在他手中了,一份由李贽执笔写的调查报告已经出炉,苏昊派出一个精干的小分队,武装押送这份报告前往京城。

  再说汝宁城中的崇王府里,崇王朱翊爵坐在大堂之上,手里拿着一封知府刘其昌派人送来的信函,眉头紧锁,像是在想一件什么为难的事情一般。世子朱常津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赶回来,见到父亲,拱手行礼道:“父王,您叫儿臣回来,有何要紧的事情?”

  “津儿,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事情呢?”朱翊爵问道。

  朱常津兴致勃勃地说道:“父王,儿臣这些天一直在忙科学院的事情呢,那苏昊所授的佛郎机学说的确有趣,只说这物理学吧……”

  “这些事情你去琢磨就好了,本王年事已高,听不懂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了。”朱翊爵打断了朱常津的话,说道。

  朱常津歉意地笑笑,说道:“儿臣知道了。儿臣长这么大,也就做过这一件有些意思的事情,是以一门心思都扑在里面了,还请父王恕罪。”

  朱翊爵道:“你有自己愿意做的事情,这是好事,何罪之有啊。津儿,本王叫你回来,是想问问你,你觉得苏昊其人,是正是邪呢?”

  “苏昊?”朱常津一愣,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问题。这些天苏昊把汝宁府折腾了个底朝天,朱常津居然无知无觉。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,他这些天一门心思都扑在科学院的事务上了,还真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情。

  “父王,儿臣觉得,苏昊其人……在做事方面亦正亦邪,颇有些兵法所云奇正相生的意思。不过,就他的人品而言,儿臣觉得是可以信赖的。”朱常津根据自己的认识回答道。

  朱翊爵道:“你可曾与他聊过到汝宁来的目的?”

  朱常津道:“当然聊过,他是奉了圣上之命,来汝宁调查豪强侵占农民土地之事。这件事儿臣也是知道的,汝宁府有些士绅对农民横征暴敛,民怨极大。苏改之前来彻查此事,也是为了还百姓一个公道。”

  朱翊爵道:“这些是苏昊跟你说的吧?本王问的,是你有没有旁敲侧击地了解过他的其他动机?比如说,是不是受了圣上的密令,要查一些有关崇王府的事情?”

  朱常津脸色大变,急问道:“怎么,父王听到了什么风声吗?”

  对于这些藩王来说,世间的一切事情都与他们无关,唯一值得关心的,就是皇帝对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想法。藩王的一切权利,包括他们的人身安全,都取决于皇帝的态度。只要皇帝不动他们,那么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影响他们。反过来,如果皇帝对他们有什么想法,那么也同样没有任何人能够救他们。

  朱翊爵突然问朱常津是否发现苏昊身负其他的秘密使命,这个问题让朱常津感到了恐惧。他在脑子里飞快地回忆着与苏昊交往的点点滴滴,想从中分辨出苏昊是否真的打算与崇王府为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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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02 土地问题

  朱翊爵默默地把刘其昌的信递给了朱常津,朱常津接过去,一目十行地看过,脸上不由得也现出了疑虑之色。

  在信中,刘其昌告诉朱翊爵,苏昊正在偷偷地调查崇王府的佃农,还派了擅长于测绘的士兵去勘测崇王府的土地。刘其昌没有对苏昊的这种行为妄加推测,但没有结论,恰恰就是最大的结论,那就是说,苏昊这一趟到汝宁府来,是要找崇王的麻烦的,否则,何至于去调查与崇王府相关的事情呢?

  藩王的事情,轮不到一般的官员去管,要管也是宗人府派人前来。苏昊敢于调查崇王府的事情,那就说明他是得到了授权的,而能够授权他调查一个藩王的,只有皇帝本人。

  在涉及到王权的问题上,藩王们都是惊弓之鸟,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十分敏感。刘其昌送这封信过来,朱翊爵岂有不担心的道理。

  “父王,说苏昊勘测咱们崇王府的土地,不会是一个误会吧?”朱常津说道,“苏昊曾经跟儿臣说过,他之所以得到兵部的青睐,就是因为他本人长于测绘。兵部让他建勘舆营,也是想培养出一支能够进行测绘的队伍,以便未来用于边关山隘的测绘。刘其昌所说的事情,说不定只是勘舆营在日常训练而已。”

  朱翊爵摇摇头道:“我适才问过李会,他说近日苏昊的属下的确到崇王府的田庄去过,他们不但测了田亩的多寡。还向佃农打听这些田亩的归属。以本王看来,这不是说日常训练就能够敷衍过去的。”

  李会是崇王府的一个管家。专门负责管理崇王府的封地。他在崇王府干了20多年,算得上是朱翊爵的心腹,他说的话,朱翊爵自然是十分相信的。

  “这么说,苏昊真的想对崇王府下手?”朱常津迟疑地说道。

  从内心来说,朱常津是不愿意相信苏昊会对崇王府不利的。在建设科学院的过程中,他与苏昊接触很多,对于苏昊的学识十分佩服。在他看来。像这样渊博的一个人,是不至于搞什么阴谋诡计的,这种事不是大儒之所为。

  但是,涉及到生死攸关的问题,又由不得朱常津心存侥幸。万一苏昊做的一切只是为了麻痹他,以便在他背后捅刀子呢?生于藩王之家,见多了尔虞我诈的事情。朱常津是不容易轻易信任一个人的。

  “可是,父王,咱们崇王府并无什么谮越之事,皇叔为什么要对我们不利呢?”朱常津问道。

  朱翊爵道:“天子之心,难以揣测。我们父子行事谨小慎微,又焉知有没有居心叵测之徒在我皇弟那里说长道短呢?皇上派苏昊下来。明面上是查豪强侵占农民土地之事,实则查我崇王府有无枉法之举,这也是有可能的。”

  朱常津道:“咱们崇王府也没做什么不合适的事情,苏昊若是真的要查,就让他查好了。难道他还能往我们身上栽赃吗?”

  “道理虽然如此,但我们也不得不防啊。”朱翊爵叹道。“谁知道这个苏昊会编出一些什么罪名等着我们呢?”

  “他若敢如此,也休怪儿臣我翻脸不认人,我们崇王府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捏的。”朱常津愤愤然地说道。

  朱翊爵道:“津儿不可莽撞,苏昊若是得了皇上的密旨,那就是钦差了。我们如果冲撞了钦差,罪名可就大了。”

  “父王的意思是我们应当如何做呢?”朱常津问道。

  朱翊爵道:“到目前为止,苏昊还没有向崇王府摊牌。本王想让你去和那苏昊见一面,问问他的意思。若是觉得崇王府有何做得不妥的地方,请他明言,我们改过来就是了。”

  朱常津听出朱翊爵的意思,那就是说要和苏昊谈判了,必要的时候,给苏昊一些好处也未尝不可。朱常津想到自己以往在苏昊面前牛气烘烘的,现在却要去向苏昊低头,就忍不住有些郁闷。再想到此前与苏昊一起筹建科学院的时候,双方的关系是如此融洽,而现在却陷入相互的猜忌之中,他也有些心寒的感觉。

  苏昊此时已经从罗山回到了汝宁城,不过,鉴于时下与汝宁府的关系十分紧张,苏昊开始深居简出,不像过去那样到处抛头露面了。朱常津先派人去给苏昊送了个信,然后便带着几名随从,亲自来到了苏昊的住处。苏昊听说朱常津上门来,不敢怠慢,亲自出门相迎,把朱常津请到了大堂之上。

  “世子光临寒舍,不知有何贵干啊。”寒暄几句之后,苏昊向朱常津问道。

  朱常津原本也不是一个擅长于兜圈子的人,他直截了当地向苏昊问道:“苏学士,本世子听说苏学士近日在清查汝宁府的土地,可有此事?”

  “确有此事。”苏昊道,“前些日子,我的部下查抄了一家赌坊,随即又根据在赌坊里找到的线索,查抄了一些放高利贷的钱庄和其他商号,找到了一些官商勾结,侵吞农民土地的证据。现在我们正在核实这些被侵占的土地的情况,业已取得了一些进展。”

  “这些事情,与我崇王府可有关系?”朱常津又问道。

  “这……”苏昊有些迟疑了,这些天勘舆营派出人马分头核实被豪强们侵占的土地情况,已经发现不少土地兼并的案子与崇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苏昊正为此事挠头呢。

  以苏昊的本意,是不想与这些藩王发生纠葛的,因为一旦涉及到藩王的事情,就不简单地是有理没理的问题,而是关系到皇室的家事,这是不可以常理度之的。但要说彻底绕开崇王府,却又不可能,李贽整理出来的卷宗显示,许多被高利贷者收去的农民土地,最终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崇王府的封地。如果不去碰崇王府,这些土地是不可能归还给这些失地农民的。

  “苏学士,咱们明人不说暗话,你这次到汝宁来,是不是冲着我崇王府来的?”朱常津问道,其实,这样的话他是不适合这样直接发问的,但他作为一个世子,实在不懂得啥叫婉转。

  听到朱常津的话,苏昊连连摆手道:“绝无此意,朝廷差我来汝宁,只是想豪强之事,苏昊哪有资格过问王府的事情。”

  “此话当真?”朱常津盯着苏昊的眼睛问道。

  “昊可以对天发誓。”苏昊坦然地说道,这样的誓言他是敢发的,因为他的确没有得到任何针对崇王府的指令。

  朱常津看着苏昊的神态,心里已经有七八分相信了,他说道:“既然如此,为何你的属下到过崇王府的农庄,还找崇王府的佃农问过话?”

  苏昊道:“这并非是针对崇王府而来。我们是照着找到的证据去调查那些被侵占的土地的,至于说找佃农问话,是因为这些佃农原来都是这些土地的主人,我们想了解他们失去这些土地的过程。”

  朱常津不满地说道:“既是如此,你们怎么会找到崇王府的农庄里去呢?崇王府的土地,都是圣上所赐,并非侵占农民而来,苏学士的这个解释,似乎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。”

  苏昊道:“昊也知道这一点,这才是昊觉得疑惑的地方。其实,世子今天不来,昊也打算改天去崇王府拜访的,目的就是想问清楚这个问题。”

  “什么问题?”朱常津问道。

  苏昊道:“昊查过卷宗,崇王府有土地10万亩,俱为圣上所赐,理应没有纠纷。可是奇怪的是,我们追查农民被侵占的土地里,屡屡追到崇王府的农庄里去,那些农民告诉我们说,这些土地原本是他们所有,后来因为被人诱赌,进而欠下高利贷,才不得不把土地卖出。而这些土地的新主人,居然却是崇王府。”

  “这怎么可能!”朱常津斥道,“崇王府的土地,都是能查到地契的。这些地契在崇王府的账房里已经放了几十年了,哪有什么买入土地的事情?”

  “崇王府的土地位于何处,世子可知晓?”苏昊问道。

  朱常津摇摇头道:“本世子如何会知晓这些事情?土地放佃收租这些事情,都是崇王府的管家做的,苏学士如果想知道,回头我让管家李会来见苏学士就是了。”

  “世子,恕我斗胆问一句,这个管家李会,可是世子的心腹之人?”苏昊问道。

  朱常津道:“他是府上的老管家了,我父王对他是十分信任的。”

  “他做的事情,能代表崇王府吗?”苏昊又问道。

  朱常津从苏昊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,他奇怪地问道:“怎么,苏学士对我府上的管家有什么怀疑吗?”

  苏昊摇摇头道:“世子既然说李管家是王爷的心腹之人,昊岂敢有何怀疑。不过,你我今日所谈之事,还请世子不要向李管家提起。崇王府的农庄的确有些蹊跷之处,等昊详细查明后,再向王爷和世子禀报,世子觉得如何?”

  “苏学士,若是王府的农庄确有问题,你查出后尽管对本世子明言,本世子定会还你一个公道。不过,如果苏学士是受人所托,欲加之罪,崇王府也不是软柿子,这官司就算打到圣上面前去,崇王府也是不惧的,这一节还请苏学士知晓。”朱常津郑重地说道。

  “世子放心,苏昊做事,定会问心无愧就是。”苏昊说道。

[ 本帖最后由 阿成 于 2013-11-22 01:41 编辑 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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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03 意见领袖


  “你是说,苏昊在怀疑李会?”

  听到朱常津回来禀报的情况,朱翊爵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。苏昊交代朱常津不要把双方交谈的情况透露给李会,其潜台词就是说李会可能有什么毛病,朱常津自然是能够听得懂的。回到王府之后,他赶紧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了父亲朱翊爵。

  “李管家在王府多年,办事一向勤谨,对王府忠贞不二,苏昊出此狂言,只怕是为了挑拨离间吧?”朱常津说道。他这话其实是以退为进,在他心里,是更相信苏昊的判断的,但他不能把这个想法说出来,因为李会是朱翊爵信任的人,朱常津如果妄言李会的不是,恐怕会让朱翊爵感到不悦。

  “忠贞不二?”朱翊爵冷冷一笑,道:“这天底下,哪有什么忠贞不二的事情?苏昊对李会有怀疑,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。本王过去也曾听人说起过,说李会在外面偷偷养了一房小妾。以他在王府拿的薪俸,养一房小妾倒也能养得起,可是他为何要将此事瞒着本王呢?”

  “莫非……他养这小妾的钱来路不正?”朱常津顺着朱翊爵的话说道。

  “在这个波诡云谲的时候,多加一点小心总是没错的。”朱翊爵道,“津儿,你让人暗中调查一下李会的日常开销,还有,他经常和哪些人走动,我们要做到有备无患。不管苏昊是专门针对我们而来,还是别的事情牵扯到了我们,总之,我们先把自己家的篱笆扎牢一点就没错了。”

  “儿臣明白。”朱常津答应一声,下去安排去了。

  苏昊在汝宁城掀起的波浪,终于波及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。由李贽执笔、苏昊署名的调查报告。已经送到了王锡爵的手上。与此同时,由汝宁府近千名官吏、乡绅联名签署的控告信,也通过刘其昌的渠道递到了首辅申时行的府上。在茶肆坊间,一篇名为“讨败类苏昊檄”的文章正在广为传播。

  “这苏昊,完全就是一个土匪,仗着有阉党做靠山,在汝宁府肆无忌惮,欺压百姓,勒索钱财。商户稍有抗拒者。即被其派出爪牙强行掳走,再屈打成招,罗织出一个什么罪名。汝宁府原本是一个歌舞升平的人间天堂,如今已被其搅得乌烟瘴气,百姓民不聊生矣。”

  在柳前坊茶楼。一群刚刚参加完会试的举子正在聚会,其中一人摇头晃脑地向同伴们讲述着汝宁的事情。

  “贾兄,小弟怎么听说,这苏昊在淮安府平倭清丈,颇有一些清名啊?莫非他到汝宁之后,就完全变了一个样子?”另一名举子对于同伴的话颇有一些怀疑。

  那贾姓举子道:“郭兄只怕是被传言所误了,淮安府平倭之事。有谁看见了?百余倭寇,被苏昊一击而溃,这样的事情,恐怕也就是江湖讹传罢了。至于说清丈。小弟也打听过,其实是苏昊派兵强迫乡绅每家拿出田地若干,交给官府以安置流民。出钱的是那些乡绅,得名的是这个苏昊。很多乡绅因此而倾家荡产。那些得到土地的,多是一些好逸恶劳的不法之徒。这种清丈。小弟看不出有何值得吹嘘之处。”

  “这些事,小弟没有亲历,也不知道孰真孰假。贾兄你是浙江举子,为何对南直隶和河南之事,如此熟悉呢?”那郭姓举子反问道。

  贾姓举子道:“小弟所知,都来自于那篇脍炙人口的讨苏昊檄。你们知道这篇檄文是何人所写?是江西举子程栋啊!这程栋可是一个名人,你别看他年纪轻,却是文才出众,有问鼎三甲的实力。这一篇檄文写得荡气回肠,堪称可千古留芳之精品啊。”

  “原来这篇檄文果然出于程栋之手,难怪文风如此犀利。只是,小弟记得程栋这些日子也在京城考试,他如何能知晓汝宁那边的事情呢?”郭姓举子还是有些不服气,继续追问道。

  “这个嘛……”贾姓举子有些语塞了,他只是程栋的粉丝而已,对其人并不熟悉,又哪里知道程栋是通过什么渠道了解到这些信息的呢?

  就在这时,一位年轻书生走了过来,向那郭姓举子拱手道:“郭兄请了,小弟正是程栋,这篇讨苏昊檄,正是出于小弟之手,郭兄有何见教?”

  此言一出,茶楼里原本不认识程栋的书生们都惊叹起来:

  “他就是程栋?”

  “哇,看来真是年轻!”

  “唉,看到程老弟,才知道咱们一把年纪都长到狗身上去了。”

  原来,程栋自从考中了举人之后,便离开江西,前往无锡一带的书院去求学。他原本就聪颖过人,得到一些名师指点之后,学识有了一个突飞猛进的提升。

  当时江浙一带是学术思想十分自由的地方,书院里的书生们每天除了学习功课、准备科举之外,往往还会分出大量的精力用于探讨时事、针砭时弊。程栋由于幼年时候经历过许多社会不公,所以思想更为偏激,在同学的怂恿下,写了不少评论时局的文章,其中言辞甚是尖刻,观点也极具煽动性。

  这些文章很快就在读书人中间传播开来,程栋也因此而博得了一个才高八斗、仗义直言的美名,在各大书院都颇有影响,所以他一现身,就引发了众人的惊呼。

  这一回,程栋是与一些同学一道,进京来参加会试的。考完之后,正在等待结果的时候,忽然有人找到他的头上,请他写一篇批判苏昊的文章。文章的素材是汝宁那边的人早已准备好的,不外乎就是说苏昊如何倚仗手中的兵权,欺压良民,云云。汝宁的人所以找到程栋头上,是看中了他的名气和文笔,但在找到程栋之前,对于程栋是否会帮这个忙,他们心里是没底的。

  让汝宁方面的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,程栋一听说此事与苏昊有关,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,甚至于汝宁方面给的高额润笔费,都没有特别在意。由于材料很充足,加上程栋内心早就怀有对苏昊的满腹怨气,这篇讨苏昊檄只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杀青了,汝宁方面的人看过之后,不觉叹为观止。

  文章很快在坊间流传开来,这篇文章抓住了“阉党”、“武夫”这样一些刺激眼球的词汇,激起了读书人的公愤,因此广受追捧。一干举子们刚参加完考试,正是闲极无聊的时候,有这样一个话题,还能不议论纷纷。

  那郭姓举子见程栋现身,也连忙起身施礼。程栋问道:“郭兄适才问小弟是否到过汝宁,实不相瞒,小弟从未去过。”

  “这……”郭姓举子迟疑道,“那程兄如何知道这苏昊的所作所为呢?若是道听途说,只怕有失偏颇吧?”

  程栋道:“小弟在江西求学之时,曾与苏昊有过交往,对此人的禀性极为熟悉。此人一向擅长投机钻营,在江西时就曾为了讨好矿监,献过采金之计。结果金矿发生坍塌,导致若干无辜矿工死于非命,其中有一位还是我同窗好友的亲兄长。”

  “竟有此事?”众人都感到惊讶了。苏昊也算是个小小的公众人物了,尤其是从淮安那边来的学生,对于苏昊的评价颇为正面,如今听程栋这样一说,此人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斯文败类,这样一个人在汝宁干下的事情,只怕真是令人神共怒的。

  “各位同年,小弟听到的消息说,汝宁那边已然成为人间地狱,汝宁府近千名商户、士绅联名上书,要求朝廷查办苏昊,这份万民书日前已经送到京师了。朝廷不日就将派出重臣前往汝宁,查明真相。若有机会,小弟愿跟随前往,去揭开那个苏昊的真面目。”程栋向众人保证道。

  先前的贾姓举子赞道:“程兄果然是知行合一,这份求真之心值得我辈效仿。”

  “斯文败类,人人皆应唾弃之,小弟只是尽一份读书人的义务而已。”程栋大义凛然地说道。

  没有人注意到,在茶楼的一角,坐着两位穿着便装的老者,他们正是王锡爵和兵部尚书王一鹗。他们一直在侧耳听着书生们的交谈,听到众人纷纷声讨苏昊的时候,二人不禁相视一笑,脸上全是无奈的神色。

  “王次辅,苏改之这个孩子,可被你们给坑苦了。”王一鹗笑着对王锡爵说道。

  “这明显是他咎由自取嘛。”王锡爵为老不尊地说道,“谁让他下手这么狠,几乎要把整个汝宁府都连根拔了。断了人家的财路,人家还能不找他的麻烦?”

  “这一回的事情,圣上是什么意思?”王一鹗关切地问道。

  王锡爵道:“现在两边各执一辞,申首辅是倾向于刘其昌那边的意见的,所以圣上也举棋不定,近日的确打算派大员下去彻查。如果改之所言属实,汝宁府上下,恐怕至少是几十颗人头要落地啊。”

  “以我之见,是更相信苏改之的。这一次随苏改之去汝宁的,还有我们一个老兵,叫徐光祖。此人一向嫉恶如仇,若是苏改之真的为非作歹,徐光祖首先就不会答应。”王一鹗说道。

  王锡爵悠悠地说道:“汝宁的事情,也不是这一天两天出来的,若是刘其昌这些人没问题,倒是奇怪了。现在就看苏改之干的活是不是扎实,能不能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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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04 调查组



  苏昊报告在汝宁存在一个庞大的贪腐集团,上至府县一级的官员,下到土豪劣绅,官绅勾结,利用天灾**的机会,诱人聚赌,借势发放高利贷,再夺取无力还债的农民的土地,把农民推入贫困的深渊。经过向农户调查,苏昊还发现朝廷历次发放的赈灾粮款并没有被分配给受灾百姓,而是落入了大小官吏的口袋。如果所有这些罪行属实,汝宁府从上到下,至少是要有几十颗人头落地的。

  与此同时,汝宁府也派专人呈送了一份报告进京,报告上称苏昊立功心切,采取设局栽赃的手段,诬陷无辜商户,并广泛株连,滥捕滥杀。一些商人在重刑之下,屈打成招,提供了大量伪证,苏昊凭借这些伪证,在汝宁制造了大量的冤案。

  在苏昊的报告后面,附上了大量誉抄过的账册、文书,以为佐证。而在汝宁府的报告后面,同样有超过千名当地商户、士绅的证词和签名,黑鸦鸦一片,甚是惊人。

  两份报告同时送到朝堂上,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。

  以首辅申时行为首的一大批官员认为苏昊的报告言过其实,汝宁府存在问题不假,但要说整个汝宁府的官吏都是坏人,这未免太骇人听闻了。尤其是苏昊在抓捕嫌犯之后,拒绝汝宁府官员参与审讯,这种做法是违反规则的,许多官员都认为,朝廷应当对苏昊进行斥责,并且撤销他的职务,将他调回京城问罪。

  而以万历和王锡爵为首的一小部分官员,则相信苏昊的调查结论,因为他提供的报告逻辑十分清晰,所有的结论都有大量的证据作为支撑。虽然出于谨慎考虑。苏昊并没有把从各处搜查出来的原始账册送到京城,而是只附上了誉抄的副本,但苏昊也说了,朝廷可以派大员到汝宁来复查,届时他将提供所有的原始证据。

  明代的朝堂,连万历偶尔眼圈发黑这样的事情都会招来言官的质疑,并引出旷日持久的争吵,更何况是涉及到一个府的官员贪腐问题。汝宁府的官员与朝堂上的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不说什么同乡、师生、同年、连襟、姑舅之类的关系。就是刘其昌每年向各个部门送的什么冰敬炭敬啥的,也足以让许多人愿意替他说上几句好话了。(本章节由随梦小说网网友上传 www.suimeng.com)

  “汝宁的事情,责任在于微臣。”户部侍郎邬伯行痛心疾首地向万历做着自我检讨,“微臣只是觉得苏昊其人年少有才,颇有锐气。想让他去汝宁查一查豪强之事。谁料想此子恃宠而骄,为了一鸣惊人,而不惜制造冤狱,陷汝宁万千百姓于水火。臣恳请圣上速发旨意,召苏昊回京,查明真相,以告天下。”

  “邬侍郎此言差矣。”户科给事中王继光上前说道。“汝宁府豪强侵占土地一事,朝堂之上众人皆知,只是以往遣往汝宁查案的官员都没能查出一个究竟,每一次都只能抓出几个小喽罗。未能治本。邬侍郎举荐苏学士去汝宁的时候,也是希望他能够彻查此事,挖出背后的大鱼。现在苏学士已经做到了,为何邬侍郎又食言而肥了?”

  邬伯行道:“让苏改之去查案。虽是本官举荐,但并非让他去为所欲为。现在他的确声称自己查出了大鱼。但汝宁上千士绅联名上书告他的状,莫非有伪?若非他行事嚣张、天怒人怨,岂能激起这样大的民愤?”

  “上千士绅联名的事情,到底真相如何,我等并不知晓。万一是汝宁府官吏强迫士绅签名上书,那这份万民书所言之事,又有几分可信呢?”王继光不依不饶,继续反驳道。

  邬伯行和王继光这一较上劲,其他的官员也都掺和起来了。这个说苏昊缺乏阅历,查案不一定有多稳妥,那个说刘其昌老奸巨滑,他说的话最多能信三成已然是极限。明朝官员的嘴皮子都是久经考验的,这么点事要掰扯起来,没有三五个月是争不完的。

  其实,有许多人反对苏昊的原因,与汝宁府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。苏昊这一次办的事情,有一点犯了许多官员的逆鳞,那就是他在办案中主要依靠的是他手上的军队,这是典型的以武犯文,在这个重文轻武的年代里,这种作法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了。更何况苏昊最早起家的时候依附的是宦官李龙,使他脑门顶上贴了大大的“阉党”二字,这也足以让众人对他心存恶感。

  “好了,各位爱卿不必争执下去,大家还是说说此事如何处置吧。”万历听了一会,脑袋瓜子又疼起来了,不得不出言制止这种口水战,要求大家开始表决。

  “臣以为,此事关系重大,光凭双方纸上的这些证据,不足定案,所以,最好还是把苏昊召回来,当面问清楚为好。”申时行建议道。

  王锡爵道:“申首辅的话,我赞成。不过,光把苏昊召回来也无济于事,苏昊在报告中说得很明白,他们抓住了上百名嫌犯,还有无数人证。如果不质询这些人证,光听苏昊说什么,恐怕最终大家还是不敢相信。”

  “依符驭之见,要把这些人证也押回京来?”申时行皱着眉头问道,押送几百名嫌犯和人证,动静实在是太大了。即使最终证明这些嫌犯是无辜的,那么这样折腾一趟,也算是劳民伤财了。

  申时行能想到的事,王锡爵自然也想得到,他说道:“这恐怕过于兴师动众了,我以为,还是派出几员有经验的重臣前往汝宁去查证为好。”

  “此案涉及到了汝宁知府刘其昌,若是要派人去查,恐怕得有几个高品级的官员才行。”申时行道。

  王锡爵转身对万历行了个礼,说道:“若皇上允许,老臣愿亲自前往汝宁府。”

  申时行摇摇头道:“符驭,你也一大把年纪了,从京城去汝宁,有千里之遥,你的身体吃得消吗?”

  王锡爵道:“苏昊是老臣举荐给圣上的,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,老臣如果不亲自去查个究竟,心里实在是放不下。若苏昊真的是行事无度,老臣请求圣上允我当场革他的职,对之加以严惩。若苏昊所言为实,那就意味着我朝又多了一名有担当的年轻栋梁,此乃涉及到我朝万年基业的事情,老臣辛苦一趟,又有何妨?”

  申时行点了点头:“符驭所言有理,只是这就辛苦符驭了。”

  作为内阁首辅,申时行对于江山社稷的忠诚是无须怀疑的。他虽然对苏昊有种种反感,但在这种原则问题上,他还是愿意从大局出发的。

  见申时行点了头,邬伯行有些急了,他再次站出来说道:“王大学士愿意不辞辛苦,亲赴汝宁,下官景仰之至。不过,下官以为,由王大学士率队往汝宁查案,其中有些不妥。”

  “有何不妥?”王锡爵问道。

  “苏昊到淮安去治河,就是王大学士举荐的。苏昊与王大学士之间,当有师生之谊。下官以为,在这种时候,由王大学士去查证苏昊是否有舞弊之嫌,只怕难保公允。”邬伯行硬着头皮说道,他也知道,这种话说出来,是挺得罪人的。

  果然,没等王锡爵说什么,万历先发飚了:“邬爱卿,王大学士为官清正,这是举世皆知的,你怎敢质疑他有失公允?”

  “回圣上,臣自然知道王大学士的人品,但此事涉及到刘其昌等一干官吏,万一他们心中不服,说三道四,岂不是为此事平添了变数?”邬伯行答道。

  “这样吧,老臣陪符驭一起去,这样总不会有失公允了吧?”另一位内阁大学士王家屏站出来说道。

  “这么一点事,去两位内阁大学士,太过招摇了吧?”申时行撇着嘴说道。整个内阁也就是四个人,管理着全国的大小事务。现在一下子就派了两个人出去,剩下一个叫许国的,身体还不太好,经常告病休假,这不意味着所有的事情都要压到申时行一个人肩膀上了?

  王家屏笑道:“汝默就辛苦几天吧,我与符驭快去快来就是了。涉及到一个知府的荣辱问题,朝廷也理应要慎重一些吧,否则,其他的地方官员岂不心寒?”

  王家屏话说到这个程度,申时行也没办法了。这样的事情,不出一个内阁大学士这种级别的官员去办,显然不行。而如果只让王锡爵一个人去,朝廷里又会有许多人不乐意。看来,也只有让王锡爵、王家屏二人一起去,才能服众。

  万历对于这个方案也赞成,他对苏昊颇有一些好感,也希望苏昊能够为朝堂带来一些不同的作风,扫掉目前这种陈腐之气。苏昊是否可堪重用,要看他这一次汝宁的案子到底办得如何,派出两名大学士去查看一下,的确是非常必要的。

  当然,王锡爵、王家屏二人只是整个调查组的负责人,具体办事的人还需要另选,在最终圈定的名单中,包括了邬伯行这类“倒苏”派的,也包括了王继光这种“挺苏”派的,最吸引人眼球的,是其中还有一名新科进士,翰林院七品编修程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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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05 罢耕



  王锡爵、王家屏行十几名官员,在队士兵的护送下,从京城出发,晓行夜宿,风雨兼程,这日终于进入了汝宁府的地界。

  “报二位人,我们已经进入汝宁府了,此处属西平县地界,前方就是西平驿,再往前是上蔡驿,然后就是汝阳驿,我们今晚在何处投宿,还请二位人示下。”卫兵的小头目甘洪跑到王锡爵和王家屏的官轿前,施礼请示道。

  “哦,已经到了汝宁府了?”王锡爵撂开轿帘往外看了看,正看到王家屏也探出头来,便笑着说道:“忠伯,你我下轿来走走,如何?”

  王家屏点点头道:“我也正有此意,那就起下轿走走吧。”

  两边的轿夫听到此话,连忙放下轿子,早有亲随上前,把两位官员搀扶下来。邬伯行等人也都是坐在轿子上的,见学士都下轿了,便也跟着个个从轿子上走了下来。

  “好派春耕景象啊!”

  王锡爵顺着官道走了几步,用手指着不远处正在耕地的些农民,笑吟吟地对王家屏说道。

  王家屏点点头道:“是啊是啊,这几年呆在京城里,这种农耕景象倒是见得少了。符驭,我小时候,在家里也是种过田的,若不是出来做官,我也算是个种田的好把势呢。”

  “是啊,不识农事,岂能治国安邦?”王锡爵也感慨万千说道。

  两位学士在那指指点点,下面的小官员们也有样学样,摇头晃脑地谈论起农事来了。邬伯行左顾右盼,看了好会,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。

  “邬侍郎觉得有何不妥吗?”程栋凑上前来,向邬伯行问道。他是名新任命的七品官员。资历很浅,在这次的钦差调查组只是个跑腿打杂的角色。不过,由于他写过讨苏昊檄,又在民间的读书人颇有些名气,所以邬伯行对他有几分看重,这路上二人的关系已经处得非常不错了。

  “哦,邦治啊。”邬伯行喊着程栋的字,说道:“本官听说,由于苏昊的胡作非为。汝宁府已然是民不聊生,农家惶惶不可终日,纷纷弃耕,可是……”

  邬伯行的这个“可是”没有说下去,因为眼前看到的切。(wWw。SUiMenG。com)已经证明所谓农家弃耕的说法,完全是派胡言。远远近近,到处可以看到正在忙着春耕的农民,也许是因为畜力不足,有些田地里拉犁的都是青壮汉子,他们个个累得满头汗,但脸上却是洋溢着喜悦的神情的。

  不对啊。这个刘其昌不是说要组织地罢耕,给钦差施加压力的吗?这路上,钦差行营的动静也不算小,刘其昌派出的探子也应当知道钦差什么时候到达汝宁。怎么满眼看去,点罢耕的迹象也没有呢?邬伯行在心里暗暗地嘀咕着,但这些话显然是不能说出来让家听到的。

  “老丈,忙着呢?”

  这时候。官道上走来了位扛着锹的老农,王锡爵迎上前去。向老农施礼问候道。

  那老农远远就看到这队人马了,知道这是有官员过境。他有心回避,但又无路可绕,只得低着头快速地走过,没料想还是被人拦住了。听到眼前这位官在问自己的话,老农赶紧扔下锹就要下跪,被王锡爵的随从给搀住了。

  “老人家不必多礼,我家老爷在问你话呢。”随从对那老农说道。

  “哦哦,小民给老爷行礼了。”老农跪不下去了,只能结结巴巴地说道。

  王锡爵道:“老人家,你这是干什么去啊?”

  老农道:“回老爷,小民耕田去。”

  “今年的春耕,与往年可有何不同吗?”王锡爵想了解汝宁府的情况,但又不知道在农民这个层面上能够知道多少,只好抛出个含含糊糊的问题,等着听老农的回答。

  老农脸上掠过缕异样的神情,他支吾着答道:“呃……这今年嘛,还好啦,还好啦。”

  “还好是什么意思?莫非与往年相比,真的有所不同?”王家屏也凑过来了,他分明听出老农的话里有些吞吞吐吐没有说出来的东西。

  老农奇怪地问道:“几位老爷莫非不是我们汝宁府的?”

  王锡爵和王家屏都是品的官员,而汝宁府最的官员也就是四品,从服色上也能看出他们肯定不是汝宁府的。但老农哪懂这些,府里的官员和京里的官员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,所以才有如此问。

  王锡爵道:“我等乃是过路之人,实在不知汝宁府有何事情,老丈可否为我等细说二?”

  老农摆摆手道:“我就是个老百姓,我哪知道什么事情,老爷若是没什么事情,老儿我就得干活去了。”

  他越是如此,干官员越觉得其味道不对,邬伯行索性直接就上前挑明了:“老丈,我听人说,汝宁府来了群当兵的,弄得百姓日子都没法过了,是有这么回事吗?”

  “这个嘛……这神仙打架的事情,我们老百姓可不敢掺和,各位老爷,你们还是去问别人吧。”那老农边回答着,边就慌慌张张地跑开了。

  “看看,把百姓吓成这个样子,这其定然有问题。”邬伯行对王锡爵和王家屏说道,他必须在家抵达汝阳城之前,给家灌输些对苏昊不利的观念。

  “那边还有些农人,我去问问。”程栋自告奋勇地说道。在得到王家屏允许后,他顺着田埂,跑到了位正在赶着牛耕田的壮年农民跟前,向他询问起来。

  也不知道程栋和那农民说了些什么,那农民放下犁,随着程栋起来到了官道上。在向各位官员磕头行礼之后,农民问道:“各位老爷可是从京城里来的?”

  “你如何知晓的?”邬伯行反问道。

  农民道:“我们这里都传开了,说苏人擒了那些黑心的奸商,还要寻那些狗官的晦气,那些狗官吓得要命,听说告状都告到京城去了。家都在传,说这几天京城里就该派钦差下来查案了,你们莫不是就是那些查案的钦差?”

  农民此言出,邬伯行的脸下子就黑了,对方口个奸商,口个狗官,态度已经是很明白了,让他来向王锡爵、王家屏介绍汝宁的情况,不是要给刘其昌他们上眼药吗?

  王锡爵呵呵地笑了,他问道:“这位兄弟,听你这意思,是觉得这苏人是清官,而其他的官都是狗官了?”

  农民道:“差不多吧,苏人是想让我们活命,其他那些当官的,只顾自己捞钱,不顾我们百姓死活。你就说前几天吧,那些狗官和我们这的地串通起来,说要搞什么罢耕,今年不种地了。各位老爷给评评理,我们这些农家,若是不种地,来年吃什么?”

  “罢耕,什么意思?”王锡爵和王家屏都是愣,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,整整个府如果罢耕,秋天没有粮食可收,是要出乱子的。

  农民道:“那些人还不是想和苏人为难,说要等钦差来的时候,给苏人个难堪。我们县里的地都串通起来,不让佃户耕地。有些人家自己还有田的,地家的狗腿子也来捣乱,说是谁耕田就是跟知府人过不去,回头没有好果子吃。”

  “胡说道!”邬伯行急了,他当然知道农民说的都是实情,但这种事情哪能当面说出来呢?如果罢耕的事情能够办成,那么的确会给苏昊带来极的麻烦,钦差哪怕是出于稳定地方的需要,也得让步。可是现在事情没办成,风声却泄露出来了,传到钦差耳朵里,岂不是更加重了刘其昌等人的罪行?

  “这位乡农,在阁老面前,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能乱说,诬告反坐,你可知道。”邬伯行吓唬道。

  那农民显然是个二愣子,听到邬伯行的话,他非但没有被吓住,反而还更来劲了:“这位老爷,你去四乡村打听打听,我牛老二是胡说道的人吗?前几日,就因为我执意要开犁,还和贾老爷家里的家丁干了仗,你们看,我这胳膊上的青淤,就是被贾老爷的家丁打的。”

  说着,他便挽起袖子给众人看,胳膊上果然有几道青紫的痕迹,看起来那架打得还挺厉害的。

  “可是,你现在不是在犁田吗?而且本官看这周围的田地,也都已经开犁了。”王锡爵对牛老二说道,“莫非你与那个什么贾老爷的家丁打过之后,他们就允许家犁田了?”

  牛老二道:“哪有那么容易,贾老爷家里的家丁人多势众,还有县衙的衙役给他们撑腰,谁敢跟他们过不去。要说家能够开犁,那全多亏了苏人,派来兵将,还发了个什么告示,说是谁破坏春耕,谁就是……对了,谁就是全民公敌,人人得而诛之。各位老爷往那边看,看到那棵树上吊着个人没有,那就是贾老爷了。”

  “啊!”

  众官员全惊呆了,家顺着牛老二的手指看去,果然见到在田间的棵槐树上,用绳子吊着个人,微风起处,那人还在轻轻地晃荡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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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06 现场审案



  把乡绅吊到树上示众的事情,怎么说也是很极端的了。文学馆众官员既然看见了,自然不能袖手旁观。王锡爵吩咐一声,甘洪带着几名士兵便向那棵大槐树奔过去了,打算把那贾老爷从树上解下来,再带到王锡爵等人面前来问话。

  这边官道上的动静,早就引起了田里那些耕作者的注意。甘洪带着人来到大槐树下的时候,几名刚刚在田里拉犁的汉子扔下犁走了过来,当头一人抱拳向甘洪施礼道:“勘舆营百总吕瑚,请教这位兄弟大名。”

  “百总?”甘洪愣住了,面前这伙人,一个个穿着便衣,打着赤脚,满身泥水,为首之人居然自称是百总。勘舆营并非卫所军,怎么也干起农活来了?不过,甘洪细细端详,的确从对方的身上看出了几分军人气质,那不是普通的农夫能够装得出来的。

  “在下京营百总甘洪,奉命护送钦差前往汝宁。”甘洪连忙做着自我介绍,不管怎么说,大家都是当兵的,必要的客气是不能免的。

  吕瑚看看官道上那些人,呀了一声:“原来是钦差到了,我等倒是轻慢了,甘百总请稍候,等我等着装。”

  说着,他招呼一声,众人连忙拿毛巾擦干手上身上的泥水,然后奔向一旁放着的一堆军服,准备换装去见钦差。

  甘洪用手指了指吊在树上的那人,对吕瑚问道:“敢问吕百总,此人可是你们吊上去的?”

  吕瑚正忙着穿军服,听到甘洪的话,他扭头看了一眼,轻描淡写地说道:“没错,这是本村的地主。叫贾正贵。他抗拒春耕令,还不许村民开犁,遵我家守备的将令,我们把他吊在这里,以儆效尤。”

  甘洪心里寒了一个,他算是知道啥叫草菅人命,这么一个地主,说吊就吊起来了,这个苏昊真是好大的霸气啊。

  “吕百总。王大学士有令,让我等把此人解救下来,带去问话,还请各位行个方便。”甘洪向吕瑚请求道,既然知道贾正贵是被吕瑚他们吊上去的。他要把贾正贵放下来,总得向吕瑚知会一声,这也是一般的做事规矩。(wWw.sUImeng.COm)

  对于甘洪的这个要求,吕瑚倒没什么意见,他随意地点点头道:“甘百总请便吧,其实即便你们不来,今天吊满4个时辰。我们也得放他回去的,明日再吊就是了。”

  牛!甘洪在心里暗暗称道。他带着人来到槐树下,这回看清楚了,原来贾正贵是被装在一个网状的袋子里吊着的。倒不用担心会被吊死。不过,在这乍暖还寒的时节,在野地里吊上几个时辰,也够他受的。看他的脸上。鼻涕眼泪已经糊了一脸,头发也披散开来。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了。

  “军爷饶命啊,小人再也不敢了。”

  看到有当兵的人过来,贾正贵哭哭啼啼地讨饶道。他已经被风吹得晕头转向了,也搞不清楚眼前这些军人是来自于何方,还以为也是勘舆营的人。

  “我且问你,你是因何事被吊在此处?”甘洪并不是一个莽撞的人,他曾经多次随朝廷官员外出办案,颇有一些经验。见对方没有搞清楚自己的来历,他索性装憨,以求套一套对方的实话。

  果然,贾正贵一丝也不敢隐瞒,坦白地说道:“小人误听了奸人之言,参加罢耕,还唆使家丁殴打开犁的农家,所以才被吊在此处。”

  “那么你说说,为什么要罢耕啊?”甘洪继续问道。

  贾正贵不明就里,以为对方是要自己做检讨,便说道:“这都是知县老爷的意思,他让县衙的刘捕头来跟小民说,要大家一起罢耕,逼姓苏……啊,不,是逼苏大人就范。刘捕头还说了,只要大家坚持几天,京里的……”

  说到此处,贾正贵忽然灵光一闪,他定睛看了看甘洪,又挣扎着抬起头往官道上看了一眼,看到了那里的旗帜和官轿,一下子明白过来了。他急切地问道:“军爷,你们……不是勘舆营的?”

  “某家是京营的。”甘洪已经听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,也不再隐瞒。

  “青天大老爷,救命啊!”贾正贵像是捞着了救命稻草一般,大声嚎哭起来:“我要去见钦差,草民要见钦差告状!”

  “贾正贵,嚎什么呢?”吕瑚已经换好了自己的军服,听到贾正贵闹腾,他没好气地训了一句。

  贾正贵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,显然是这些天被吕瑚他们给收拾怕了。甘洪觉得好笑,对他问道:“贾老爷,你刚才不是说你是因为罢耕才被吊起来的吗,怎么一转身就改口了?”

  “这……”贾正贵才想起自己刚才说得太多了,现在想改口也不容易了,他支吾着说道:“我刚才那话,都是他们……”

  吕瑚走到树边,拽了一下绳结,装着贾正贵的那个网兜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,把贾正贵摔得嗷地叫了起来。吕瑚走过去,用脚踢了踢贾正贵,说道:“出来吧,跟京营的老爷去见钦差吧。我告诉你,我们苏守备做的事情,经得起任何人查,你们是翻不了供的。你若是实话实说,也就是皮肉受点苦。你若是还敢颠倒黑白,等钦差把事情查明之后,你们这些人个个都得人头落地。到阎王爷面前去的时候,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哦。”

  甘洪的手下把贾正贵从网兜里解出来,吕瑚等人也已经穿戴整齐了,双方合在一处,押着贾正贵来到了官道上。

  “勘舆营百总吕瑚,叩见王大学士、王大学士、邬侍郎……”吕瑚带着自己的属下,挨个地给那些高官们磕着头。没办法,人家都是中央一级的大官,自己这些小兵无论如何也是得磕头的。

  甘洪在一旁,把吕瑚等人的身份低声地向王锡爵等人做了介绍,王锡爵摆摆手,对吕瑚等人说道:“不必拘礼,都起来说话吧。”

  一时兴起的下轿看风景,变成了现场办案。亲随们赶紧支起了折叠的软凳,让王锡爵、王家屏等人坐下,在官道上摆了一个临时的行营。

  “你等既是勘舆营的军士,为何到乡间替人拉犁啊?”王家屏问道。刚才他看到地里有青壮在拉犁的时候,就觉得有些不对劲,哪有谁家有这么多年轻小伙的。现在才明白,原来拉犁的这些人,竟然是勘舆营的士兵。

  吕瑚答道:“我等乃是奉了苏守备的将令,前往各州县劝农春耕。此地农家一向贫困,多数人家都没有耕牛,劳力也不足。苏守备说了,我们勘舆营乃是人民的子弟兵,遇到百姓有难的时候,理当出手相助,是以我等就替这些农户拉犁了。”

  “人民的子弟兵……这个说法倒是有趣。”王锡爵点点头道,站在他身后的那些官员,或是微微点点称赞,或是不屑地撇着嘴,邬伯行更是黑着脸,只差站起来斥责苏昊哗众取宠了。

  吕瑚接着说道:“其实,这个贾老爷家里,原本有十几头耕牛。可是这个老东西,为了和我们苏守备为难,竟然丧心病狂地把十几头牛的脚都弄伤了,让这些牛都不能下田干活。各位大人,你们说,这样的劣绅,是不是应当吊起来示众?”

  “此话当真?”王家屏扭头看着贾正贵,沉声问道。

  “这……”贾正贵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了,伤害耕牛这种事情,要想瞒是瞒不过去的。别人只要到他家的牛棚一看就知道了,那些牛脚上的伤,都是人为的,伤口不算大,不会让这些耕牛永久残废,但为了避免伤口感染,短期内它们肯定是不能下地的。十几头牛都出现这样的伤口,如果不是有意为之,那就见鬼了。

  “混帐东西!”从贾正贵的神色上,王家屏也知道吕瑚所言非虚了。他出身一个破落农村知识分子家庭,小时候也是做过农活的,对农村生活深有体会。听说贾正贵为了罢耕,竟然不惜伤害耕牛,不禁怒火中烧。

  在王家屏的身边,坐着一个负责记录的书办,面前有一块小砚台。王家屏气急之下,抄起那砚台便向贾正贵扔了过去。砚台不偏不倚,正砸在贾正贵的头上,一时间鲜血伴着墨汗顺着贾正贵的额头流淌下来,把他弄成了一个大花脸。

  “春耕时分,农家把牛看得比人命还贵,你竟然敢伤害耕牛,实在是罪不可赦!来人!”

  “在!”甘洪手按着腰刀站了过来,贾正贵吓得枯通一声就跪下了,谁知道这位京城来的大官竟然有如此大的脾气,这分明就是要砍人的意思了。

  “忠伯息怒。”王锡爵赶紧把王家屏给按住了,好嘛,朝廷众臣都说他王锡爵是苏昊的靠山,生怕他到了汝宁之后偏怛苏昊。谁知道这个王家屏比他王锡爵还要极端,刚进汝宁府地面,连刘其昌的面都没见着,他就先要杀掉一个罢耕的地主,这事情如果传出去,还不把刘其昌给吓死。

  “先把他看押起来,待查清案情后,再做处置。”王锡爵向甘洪吩咐道。

  “得令!”甘洪答应一声,交代手下上前把贾正贵就给捆上了。他手下的几名士兵也是农家出身,听说贾正贵伤害耕牛,也都是气不打一处来,下手的时候不免重了几分,把贾正贵勒得惨叫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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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07 清者自清

  钦差还没到汝阳城,刘其昌就已经先失了一分。从西平到汝阳城这一路上,王锡爵和王家屏停轿数次,先后质询了数十名农夫,得到的消息是一样的,那就是当地官府号召罢耕抗议,而勘舆营则针锋相对,发布了春耕令,严禁弃耕现象的发生。

  在春耕令中,苏昊以都察院经历的身份,要求所有地主和普通农民必须耕田备种,违者以破坏生产论处。勘舆营有2000多人,被苏昊分成了几百个小组,分散到全府各州县,监督春耕令的执行。像贾正贵这样破坏春耕的乡绅,被打板子或者吊起来示众的,比比皆是。

  一开头,各地的官府还打算与勘舆营掰掰腕子,派出衙役去给乡绅们撑腰。无奈苏昊是个胆大妄为的人,带出来的队伍也是桀骜不驯,县衙里的衙役与勘舆营的军士们冲突了几回,每一回都遭到了对方毫不留情的还击。衙役的战斗力哪能和这种野战部队相比,打了几回,他们就认栽了,只能一个个鼻青脸肿地跑回去交差。

  官司打到刘其昌那里,刘其昌也是没办法。自从双方各自向朝廷上书之后,刘其昌与苏昊之间就进入了敌对状态,互相不再来往。像勘舆营与各州县发生冲突的事情,刘其昌窝着一肚子的火,但他知道,即便出面去向苏昊抗议,结果也只能是碰一鼻子灰。双方既然已经撕破脸了,苏昊也不怕多得罪刘其昌一些,反正最终谁胜谁负,根本不在乎多这一两个罪名。

  “真是岂有此理,这兵部的人,怎么管到地方政务上来了?”邬伯行嘀嘀咕咕地发着牢骚。但却不敢把话说得太满。罢耕一事,纯粹是弄巧成拙了,现在王家屏对刘其昌恶感骤生,邬伯行说什么话也起不了作用了。

  “邬侍郎,下官以为,光凭这一路上看到的东西,并不足以说明什么。这苏昊握有兵权,可以恃强凌弱,强迫农家说他的好话。这一路上我们所见到的农户。说不定都是苏昊安排好的,目的就是为了混淆视听,欺骗二位阁老。”程栋向邬伯行说着自己的看法,他原本就是一个偏执的人,心中既是认定了苏昊不是什么好人。眼睛里看到的一切,也都有了不同的解释。

  邬伯行点点头道:“邦治所言有理,这种欺上瞒下之事,本官见得多了。不过,邦治有何高招,能够破开此局呢?”

  程栋道:“下官以为,应当恳请二位阁老下一道指令。要求苏昊把所属官兵全部撤回,这样一来,当地百姓才能无拘无束,畅所欲言。否则。在刀枪之下,谁又敢说真话呢?”

  邬伯行道:“的确应当如此,本官回头就去向阁老陈说此事。”

  “还有,下官以为。要想了解真正的民意,当遣人微服私访。下官自请担当此任,还请邬侍郎替程栋向二位阁老请命。”程栋说道。

  邬伯行道:“邦治有此意愿,甚好,本官愿意到阁老面前替你去请命。对了,邦治,这两日我观你与乡农攀谈,应答颇为流利,莫非你从前曾经到过汝宁?”

  程栋摇摇头道:“此事说起来,下官也颇为诧异。下官并没有到过汝宁,然对这汝宁的乡谈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,莫非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天意?”

  程栋的迷茫是真心的,他并不知道,在他还懵懂无知的时候,其实正是生活在汝宁的。他的父亲曾是汝宁府的通判,因为查案触动了汝宁府的犯罪网络,被迫弃官回家,在路上,又被豪强地主雇佣的强人杀死。他姐姐程仪带着他逃出生天,躲到江西去避祸。那个时候,程栋只有八九岁,虽然能记得一些当时的场景,但这个场景是在何府何州,却是记不清了。

  程仪生怕弟弟长大了之后回去复仇,所以也从来都不敢向他说起汝宁府的事情。时至今日,程栋只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桩家仇,却不知道此事正是发生在汝宁。这几日,他与汝宁的农民交谈时,意外地发现自己能够听得懂汝宁的方言,甚至还能够说出一些来,他把这都归因于自己的天才聪慧了。

  邬伯行自然也不会知道程栋的出身来历,他只是把程栋当成一杆能够拿出来使用的枪,只要程栋愿意听自己的指挥就足够了,至于其他的事情,根本就不是他有兴趣去了解的。

  从西平到汝阳城,不到100里路程。钦差行营边走边调查,足足用了两天时间才来到汝阳城下。刘其昌和苏昊都已经得到了通报,知道钦差到来。双方各自带着自己的班底,来到汝阳城外,迎接钦差的大驾。

  “下官刘其昌,恭候王大学士、王大学士……”

  两位阁老都姓王,都是大学士,刘其昌只好连说两遍王大学士了。

  “免礼,刘知府辛苦了。”两位王大学士分别从轿子里走出来,同时向刘其昌说道。

  与汝宁府衙的官吏见过,王锡爵和王家屏又转向另一侧,苏昊带着勘舆营的一干官员,站在那边也正等着接见呢。

  “下官苏昊,恭候二位阁老,邬侍郎……”苏昊也把礼节做得足足的。

  “改之辛苦了。”王锡爵向苏昊还了礼,然后认真地看了看苏昊身边的人,脸上掠过一缕难以察觉的诧异之色。他心里有个疑团,但他也知道,此时并不是解开这个疑团的时候。他对苏昊问道:“改之,前日我等以钦差的名义给你下的旨意,你可收到?”

  “回王大学士,二位阁老的旨意,下官已经收到了。下官业已派人飞马前往各州县,召回士卒,绝不敢堵塞民意之口。”苏昊答道。王锡爵说的旨意,就是程栋给邬伯行支的招,要求苏昊把勘舆营全部撤回,对此,王锡爵和王家屏也是赞成的。

  简短的欢迎仪式过后,刘其昌在前面带路,王锡爵与王家屏一行浩浩荡荡地进入了汝阳城。苏昊带着他的班底跟在一旁,王锡爵为了与避嫌,倒也没有跟苏昊说太多的话,众人只是聊了几句诸如天气、身体之类的闲话而已。

  为了欢迎钦差,刘其昌在汝宁府衙安排了宴席,虽然他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,但还是让人请了苏昊一同参加。在安排座次的时候,苏昊也被安排在王锡爵、王家屏所坐的这一桌上,与刘其昌正好面对面而坐。刘其昌黑着一张脸,刻意不去看苏昊的嘴脸。苏昊却是笑呵呵的,像是一个没事人一般。

  酒席开始,各种繁文缛节的应酬自不必细说。待到各人都敬过酒之后,王家屏把酒杯一放,对刘其昌问道:“刘知府,老夫和王大学士这一路过来,在你汝宁府治内听说了一件怪事,刘知府可能给我二人解释一下否?”

  “王阁老请讲。”刘其昌知道王家屏想问的是什么,但必须先装傻。

  王家屏道:“我等听说,各县官吏伙同乡绅,相约罢耕,甚至不惜为此而伤害耕牛,刘知府可知此事?”

  “有这样的事情!”刘其昌面有惊讶之色,“罢耕,还伤害耕牛,这等伤天害理之事,如何可能出在本府?视远,你可曾听说过此事?”

  坐在下首的杜惟明摇了摇头,说道:“下官未曾听说过,这些日子,苏学士派兵封锁了各处通道,府衙的官吏出不了城,各州县的消息也传不到汝宁府来,下官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听到下面的消息了。”

  “封锁通道?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?”邬伯行装出不解的样子,扭头对苏昊问道:“苏学士,杜同知所言之事,你可知情?”

  他们三个人你问我、我问你,把戏演得像真的似的,苏昊岂能看不出来。对于邬伯行的质问,苏昊只是微微一笑,道:“下官岂有这样的胆量,敢阻断地方交通?下官派出兵卒前往各地,这是实情,不过目的不是为了封锁通道,而是为了劝农春耕,这一点,请各位大人明鉴。”

  “劝农春耕?只怕是为了虚张声势,蒙蔽钦差吧?”杜惟明冷笑道,“汝宁府虽然天灾不断,但这罢耕之事,却从未发生过。苏学士到汝宁才几个月,汝宁就出了罢耕之事,这当如何解释呢?”

  苏昊道:“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,下官自忖问心无愧,并不需在此处多费口舌。二位阁老都是睿智之人,谁真谁假,相信阁老是能够查得清楚的。”

  王锡爵道:“大家都是同朝为臣,何必闹得这样僵?刘知府,苏学士,你们有什么事情不能商量着来呢?”

  刘其昌道:“王阁老,非是下官不愿意与苏学士商量,实在是苏学士仗着自己是朝廷大员,行事嚣张,不把我等地方官吏放在眼里。一个兴隆赌坊的案子,下官身为知府,到现在还没有见着嫌犯,二位阁老评评这个理,哪有这样做事的?”

  “苏学士,此事当真吗?”王锡爵板着脸对苏昊问道。

  苏昊早就准备好接受来自于钦差的质疑了,他点点头说道:“此事当真,不过,这并非因为下官不把刘知府放在眼里,而是因为……刘知府本人就是涉案之人,岂有让案犯自己审自己的道理?”

  “你血口喷人!”刘其昌一拍桌子,桌子上的酒杯等物一阵乱跳,“苏昊,当着二位阁老的面,你今天如果拿不出证据来,你就是诬告!本官拼出乌纱帽不要,也要把这官司打到圣上面前去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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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08 传唤


  汝宁府的各级官吏都或多或少地卷入了这场贪腐案,刘其昌更是整个贪腐集团的核心。然而,刘其昌相信自己并没有什么要命的把柄被苏昊抓住,苏昊从兴隆赌坊、湖广钱庄里搜出来的秘密账册,其中虽然记载了给刘其昌分红的数字,但并没有刘其昌自己的签押,刘其昌是完全可以不承认的。

  苏昊当着王锡爵和王家屏的面,说刘其昌本人也是涉案之人,这就给刘其昌落下了口实。他现在要做的,就是逼苏昊拿出证据,一旦苏昊拿不出什么过硬的证据,他就可以反诉苏昊诬告,从而把整件事扯到苏昊与自己的矛盾上去。这样一来,王锡爵和王家屏就不得不在其中打圆场,其他的事情就很难再追究下去了。

  对于刘其昌的各种可能的表现,苏昊在事先都已经与李贽探讨过了。刘其昌此时发飚,并没有超出李贽的预计。苏昊脸上依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,他说道:“刘知府何必如此做作呢,下官敢说这样的话,自然就有下官的道理。各种证据,下官随后就会递交给二位阁老,不须刘知府挂怀。二位阁老远来辛苦,今天这桌酒,是为阁老洗尘的,刘知府拍桌子摔碗的,是不想让阁老们吃舒坦吗?”

  “这……”刘其昌一下子被噎住了。苏昊的意思很清楚,现在是吃饭的时候,谁跟你讨论这种话题。你非要在这个时候逼着我拿出证据,就是不想让阁老吃好饭,这就是其心可诛。

  “二位阁老恕罪,下官只是不愤那苏昊信口开河,方才失态。”刘其昌只能赶紧向两位阁老道歉了。天大地大,不如吃饭事大。苏昊拿这事来挑刘其昌的礼,刘其昌还真是没办法。

  “刘知府不必性急,苏学士刚才不是说了吗,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。若刘知府没有做什么不妥的事情,那么即便众口铄金,也是无损于你的清誉的。来来来,大家还是先喝酒,案子的事情。以后几日还有的是时间来谈呢。”王锡爵笑着对刘其昌安抚道,在他的心里,却是对苏昊暗暗翘起了拇指。

  先把刘其昌激怒,让他口出狂言,然后又避开他的锋芒。让他渲泄出来的火力落空。这样一来,等下一次再谈到这件事情的时候,刘其昌即使再暴跳一次,效果也不如这一次好了。(WWW.suiMeng。COm)兵法说一鼓作气、再而衰、三而竭,苏昊现在做的事情,就是让刘其昌三鼓而竭。

  后面半顿饭,刘其昌吃得窝火之极。邬伯行原本也打算借这个机会向苏昊发难。但有了这样一个铺垫,他也就不便再提此事了。饭桌上,大家都装出一副和谐的样子,谈论着汝宁的风土人情。吃过饭。刘其昌亲自陪同钦差队伍去馆驿歇息,苏昊则自己返回了临时府宅,等候着钦差的传唤。

  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,王锡爵、王家屏带领其他同行的官员。在馆驿建立了一个临时的钦差公堂,分别传唤刘其昌和苏昊这双方的人员前去问话。

  刘其昌这边被传唤的人很多。除了一干官吏之外,还有大量参与在万民书上签字的士绅。这些人到了钦差公堂上,所说的话基本都是同一个口径,那就是苏昊在对他们进行栽赃陷害,如今的汝宁府已经是民不聊生、官不聊生,日子没法过了。

  这些地方官吏在叫苦的时候,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,那就是他们说话的内容,太过于相似了。如果事先没有串通,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异口同声呢?刘其昌等人光想着要统一口径诋毁苏昊,却没想到弄巧成拙,反让王锡爵等人看出了问题。

  刘其昌在接受传唤的时候,再一次气急败坏地要求朝廷为自己做主,一定要严惩苏昊。但由于此前他已经闹过一次,王锡爵和王家屏已经有心理准备了,对于他的要求并没有给予太多的回应,只是反复劝他稍安勿躁,这让刘其昌很是郁闷。

  苏昊这边值得被钦差传唤的人相对就少得多了,不外乎苏昊、邓奎、张云龙、熊民仰、周汝员这样一些。李贽其实才是整个行动的主谋,但苏昊哪里敢让他出现。苏昊把所有涉及到谋划之类的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,有些文案则推说是由周汝员带着一些书办操刀的,从头到尾都没透露李贽这个人的存在。

  除了双方的官员之外,钦差还传唤了苏昊移交过来的数百名案犯,包括徐仁第、夏书绅等等。这些案犯被斟舆营抓获之后,一直是分开关押的,没有机会串供,甚至也不知道还有哪些同伙已经落网。这些人面对着京城来的钦差时,根本搞不清楚钦差是来保自己的,还是来给自己定罪的。审讯过程中,有喊冤的,有求饶的,大家说的话都互相对不上号,结果自然是露出了大量的破绽。

  王锡爵和王家屏都是极其睿智之人,加上身居高位许多年,有丰富的处世经验。在经过几轮询问之后,汝宁府的事情真相如何,他们已然是心中有数了。

  “符驭,恭喜你啊。”

  在一天的审讯工作结束之后,王家屏一边喝着茶,一边对王锡爵笑着说道。

  王锡爵不知道王家屏是指什么,诧异道:“老夫喜从何来啊?”

  王家屏道:“这个苏改之不是你举荐给圣上的吗,现在看来,符驭你的眼力实在是不错,为国家举荐了这样一个人才,还不值得恭喜吗?”

  王锡爵笑道:“忠伯过誉了,不过,从这一次的案子来看,苏改之倒的确是有几分才干。此前朝廷派了几批官员到汝宁来查证此事,最终都无功而返。这个苏改之来了才几个月,就把汝宁的盖子给全揭开了,的确是很不容易啊。”

  王家屏道:“其他人查不出来,一则是私心作祟,不想得罪地方官吏;二来也是才能欠缺,破不开这么复杂的局。这个苏改之把他的2000兵马都撒下去,把整个汝宁这张网上的每个结都摸清楚了,这份心计,真不像是一个不到20岁的年轻人所为啊。”

  王锡爵微微一笑,他想到了一些事情,但却不便对王家屏说起。他换了个话题,对王家屏问道:“忠伯,依你看来,汝宁这个案子,是不是可以有定论了?”

  “完全可以。”王家屏道,“很明显,苏昊所言是站得住脚的,汝宁府的确有官绅勾结、坑害农民之事,此事要追究下去,刘其昌难辞其咎。不过,这些被高利贷钱庄侵吞下去的土地,到了何人之手,还得进一步详查,我看我们可以用钦差印信,要求各州县把存底的地契交出来,以备查证。”

  原来,苏昊抓捕那些高利贷商人,查获他们手里的账册,只是证明了侵吞土地这件事情的存在。但这些被高利贷商人侵吞的土地到了什么人的手上,苏昊就无从调查了。要了解土地的归属,必须拿到所有的地契才行。

  土地的地契是一式两份,一份在土地所有者手里,一份在当地的官府手里。由于与刘其昌闹翻了,各州县自然不会允许苏昊去查看地契。而至于那些占有了土地的豪强地主,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,苏昊也不能到他们家里去查验地契。这样一来,整个案子的线索就中断了,这也是苏昊希望朝廷派人前来协助调查的原因。

  “王户科,你去拟一个文书,用上本官的印信,然后让各州府把存档的地契都交出来,你带几个人去认真查验一下。”王锡爵向户科给事中王继光下令道。

  “下官遵命!”王继光连忙答应。

  王家屏道:“要把这么多州县的地契都查一遍,事情可不少啊。光靠他们几个人,得看到什么时候去?依我之见,还是让苏昊也出几个人帮着一起看看,他那边应当是有几个能人的。”

  王锡爵点点头道:“正合我意。苏昊这边的人前一段一直都在查汝宁的土地,对情况甚是熟悉,让他们的人帮着看看,当有事半功倍之效。”

  王家屏道:“这个苏昊也真够可以的,居然弄了个落第举子给他当幕僚。我看这个叫周汝员的,倒是有几分才学。不过,要说那份呈到京里去的报告就是出自于周汝员之手,我可有些不信,莫非苏昊的帐中还有其他的大才?”

  王锡爵笑道:“此事就不是我们该管的了,万一人家不想让咱们知道他的底牌呢?”

  “也是,此事咱们不管也罢。”王家屏倒也没有纠缠此事,笑呵呵地就把话给岔开了。

  王锡爵对王家屏说不要去打听苏昊的底牌,但他自己却一直都在惦记着一件事情。吃过晚饭之后,他借口出门遛达,带着几名随从来到了苏昊的府宅。

  苏昊听说王锡爵前来,连忙出门相迎,把王锡爵请到了客厅坐下,又吩咐下人赶紧倒茶侍候。王锡爵向自己的随从摆摆手,让他们先退出来,然后对苏昊说道:“改之不必客套,老夫这一趟来,乃是有一件私事,想问问改之。”

  “王阁老请讲,苏昊但有所知,必不敢隐瞒。”苏昊说道。

  王锡爵看看左右无人,压低了声音,对苏昊说道:“我且问你,李贽李宏甫,现在何处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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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09 挚友



  王锡爵这一问,把苏昊吓出了一身冷汗。解救李贽的事情,是勘舆营的重大机密,除了参与行动的那几十个人之外,并没有其他人知晓。李贽在勘舆营里化名林执,外貌也做了改变,让以往很熟悉的人也认不出来。苏昊自以为这件事已经能够做到瞒天过海了,孰料想王锡爵居然直接就跑到他门上来打听李贽的下落,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到这个信息的。

  “王阁老,你说……什么李宏甫?”苏昊结结巴巴地掩饰着问道。

  王锡爵呵呵一笑,道:“你敢说李贽没有藏在你军中?”

  苏昊搞不清楚王锡爵是有了确凿的证据,还是在诈自己,他不置可否地反问道:“王阁老此言,苏昊实在是不明白,还请王阁老明示。”

  王锡爵道:“苏改之,你以为自己行事周密,却不知道其中破绽甚多吗?锦衣卫骆准率人来河南捉拿李贽,带回去的却是一个死人。旁人或许看不出什么毛病,我与李宏甫是多年的挚交,还能被你随随便便弄个乡下老头就骗过去了?”

  苏昊尴尬地笑道:“王阁老,就算骆准带回去的不是李贽,阁老又凭什么说此事与小子有关呢?”

  王锡爵道:“我算过时间,那时候正好是你部路过刘店镇的时候,若有人敢胆大包天偷换钦犯,那此人便非你苏改之莫属。不过,你做事也算周到,居然能够让骆准吃了哑巴亏,回到京城一句话都不敢说。若不是看了你送到京城里去的报告,我还真不敢断言李贽就在你军中呢。”

  “这么说,是那份报告露了马脚?”苏昊问道。前面王锡爵说自己与李贽是挚交,这让苏昊的心放下了几分。他现在想知道的。就是王锡爵到底是通过什么猜出李贽就在苏昊这里的。

  王锡爵道:“你们的报告行文简洁,叙述缜密,这绝对不是你这样一个二百五的末流秀才能够写得出来的。你们那个周举人我也见过了,虽说也有几分才学,但也还不足以完成这样一篇大作。还有,文中有若干处行文俨然就是宏甫的口气,这种东西想瞒是瞒不过去的。

  改之,我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,只是惦记老友的身体。过来探视一下。若我想就此事对你不利,在骆准刚回到京城的时候,我就可以揭开此事了,又何必替你瞒了这么久?”

  “原来如此,那小子就谢过王阁老了。”苏昊没法再装傻了。他拍了拍巴掌,喊进来一名亲兵,吩咐道:“你去后宅,请林先生过来,说是有老友来访。”

  不大工夫,李贽笑吟吟地走进来了,一见王锡爵。便抱拳施礼道:“符驭兄一向可好啊,卓吾这厢有礼了。”

  “你是……宏甫兄?哎呀,你可想死我了。”王锡爵迎上前去,拉着李贽的手。仔细地端详着他的面貌,好半天才说道:“这样也好,连我都不敢认你了,寻常人更是认不出来了。”

  李贽拉着王锡爵在椅子上坐下。然后感叹道:“老夫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,相貌如何。又何必放在心上。符驭兄,听说这一次是你过来问案,我就猜到你会到改之这里来找我的,这点事情,瞒得过别人,可瞒不过你符驭兄啊。”

  王锡爵摆摆手道:“以我猜测,相信宏甫兄尚在人世的,并不只有我一人。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,那就是锦衣卫是倒行逆施,你李宏甫乃是当世大儒,岂能受辱于鹰犬之手。大家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脱厄的,但看到锦衣卫带回去的并非你的尸首,大家还是暗自庆幸的。”

  “事有仓促,我的部下能够找到一个刚刚故去的乡下老者来李代桃僵,已然是很不容易了。你让我们上哪去找和李先生一模一样的人去?”苏昊在一旁发着牢骚道,既然李贽都已经露面了,他也就没必要隐瞒事情的经过了。

  王锡爵与李贽相视一笑,王锡爵说道:“宏甫,你看改之此人,还堪造就否?”

  李贽点点头道:“才思敏捷,不拘一格,最难得的,是为人刚正不阿,富贵不能淫,确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。”

  “李先生过誉了,这一次办案,不全是李先生在幕后主持吗?你看,王阁老根本就不相信小子能够把这件事做得如此周全,所以才会寻上门来找我讨要李先生。”苏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。

  “卓吾先生行事一向剑走偏锋,这大明官场之上,也只有你苏改之敢用他的策略,仅凭这一点,改之你也算是一个有胆有识之人了。”王锡爵向苏昊微微颔首,表示对他的肯定。

  大家互相恭维了几句,王锡爵又与李贽叙了叙离情,这才把话题拉回到眼前汝宁的案子上来。王锡爵把头转向苏昊,问道:“改之,汝宁这个案子,你希望办到哪一步才算合意?”

  照理说,王锡爵和王家屏来了,苏昊这一趟的差使就算完成了。案子往下如何办,办到哪一步为止,都是由两位阁老决定的,根本不需要征求苏昊的意见。不过,王锡爵是带着培养人才的心态来的,加之此前的事情一直都是苏昊在办,对此事有发言权,所以他才有如此一问。

  苏昊道:“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,下官希望,能够把所有的作恶之人都绳之以法,还百姓一个公道。”

  王锡爵对于苏昊的意见不置可否,而是又对李贽问道:“宏甫兄,你觉得呢?”

  李贽道:“老夫倒也劝过改之,得饶人处且饶人。这刘其昌毕竟也是一任知府,背后的人脉很是雄厚,如果把他得罪狠了,只怕日后在仕途上会有更多艰险。不过,改之觉得,打蛇不死,反受其噬,如果这一次不把刘其昌整到万劫不复,以后说不定麻烦更大。这一点,老夫倒也是赞成的,所以,现在老夫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了。”

  王锡爵点点头道:“你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,这一次改之已然是把一大帮子人都得罪了,就算现在罢手,也已经来不及了,还不如做得更狠一点。未来如果在仕途上不能有所作为,改之就在军中发展好了,兵部的王一鹗对改之倒是颇为欣赏的。”

  “我知道,我这一次靠武力对付文官,是犯了大忌了,也许以后真的只能在军中混日子了。”苏昊没心没肺地笑着说道,他原本对于当官之类的事情也没太多兴趣,要他与那些文官同流合污、沆瀣一气,他也做不到,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当个官场公敌好了。

  王锡爵又道:“现在倒是有一个难处,你们想把刘其昌扳倒,得有确凿的证据才行。到目前为止,你们找到的证据,都是旁证,并不能证明刘其昌对于这些事情是知情的。我和忠伯都清楚,刘其昌肯定有问题,但如果没有过硬的证据就查办他,只怕朝廷里那些言官不会善罢干休的。对了,改之,你可知道,这一次与我们同来的,还有你的一个死对头,叫程栋的,你可认识他?”

  “程栋?”苏昊有些觉得意外,“他与我是同乡,我与他有过一些过节。他怎么会和你们一起来了?”

  王锡爵道:“他今年参加会试,中了进士,现在被任命为翰林院编修。你在汝宁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,他在京城写了一篇讨苏昊檄,颇有一些影响。所以,这一次那些支持刘其昌的人就推举他随着我们一起来汝宁了,目的也是为了与你为难吧。”

  “讨苏昊檄……真是太抬举我了。”苏昊暴汗,想不到自己还能享受到被人写檄文的待遇。

  由于通讯手段落后,京城里的这些事情并没有传到汝宁来,所以苏昊此前并不知道这件事。程栋为什么要与自己过不去,苏昊实在有些想不通。他与程仪、程栋姐弟最早的确有过一桩小冲突,但他很快就作出了补救,帮助姐弟俩进了县城,还推荐程栋进了书院。可以这样说,如果没有苏昊的帮助,程栋进步是没有这么快的。

  在后来有关金矿矿难的事情上,程栋曾发起过一次“倒苏”运动,但没有成功。为了这件事,程仪还专门去向苏昊道歉,但程栋并不认为自己有错,也就是说,在他心里,始终是把苏昊当成一个敌人的。

  程栋为什么与自己有如此大的仇恨呢?苏昊百思不得其解。

  “王阁老,你说程栋也到汝宁来了,我怎么没见着?”苏昊问道。

  王锡爵道:“这是邬伯行出的一个主意,说我们这样去问案,难保公平,应当安排几个人下去微服私访,了解民情。程栋不知何故懂得一些当地乡谈,所以就由他带着人中途离开了。”

  “呵呵,他当然懂得汝宁的当地方言,这有何奇怪的。”苏昊笑道,想起程家在汝宁的事情,他突然觉得有些滑稽。如果程栋知道当年他父亲被害的真相,不知道会有何感想。

  “这样一个跳梁小丑,不足挂齿。符驭,你刚才说不一定能找到刘其昌涉案的证据,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,老夫和改之这些日子倒是搜集了一些材料,我们一起来会商会商吧。”李贽对王锡爵说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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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10 郁闷的程栋



  再说程栋,在钦差行营离开西平之后,他就带着几名差役乔装改扮脱离了大队,前往汝宁府的其他州县了解情况。.让他感到意外的是,他们所到之处所接触的普通百姓,对于苏昊以及勘舆营无不交口称赞,这一方面是因为汝宁百姓被官吏和豪强欺负得太苦了,看到苏昊替自己出头,都感到十分解气;另一方面,则是因为勘舆营在苏昊的指挥下,严格执行了亲民政策,勘舆营士兵帮百姓修房子、垒灶、耕地,做了不少好事。在当年,像勘舆营这样的官兵是很少见的,百姓对此自然是好评如潮。

  “奇怪了,难道我们的行藏已经被苏昊窥破了,他在沿途都安排好了人手,替他说好话?”程栋忍不住对自己的部下说道。

  “程编修,依小人之见,这些百姓不像是苏学士买通的说客,小人倒是觉得,他们说的事情有几分可信。”一位名叫蒋清的差役小心翼翼地向程栋提醒道。

  程栋点点头道:“你说的也对,苏昊此人,一向惯长于收买人心,他让他的士卒替百姓耕田,以此来博得百姓对他的好感,也是有可能的。”

  蒋清迟疑了一下,问道:“程编修,你为何执意认为苏学士是歼邪之人呢?听说你与苏学士是同乡,莫非他过去就有不堪的劣迹,让你知道了?”

  程栋道:“我与他过去确有一些纠葛,但这不是我对他有恶感的理由所在。此人身为读书人,却与阉党沆瀣一气。这一次,他到汝宁来,让汝宁的商户士绅人人自危,而他做这一切的目的,不过是为了在圣上面前博一个名色而已。这等人品,难道不值得天下读书人共鄙视之吗?”

  “呃……呵呵,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。”蒋清尴尬地打着哈哈。在像他这样的下层差役看来,阉党不阉党的,实在是无所谓的事情。所谓读书人,又哪里有多干净呢?他们都是从各个衙门里抽调来的,对于衙门里那些读书出身的官员的德行是非常了解的。要论贪腐,这些读书人比宫里的太监恐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。

  “不行,咱们光问这些百姓,也没什么效果,那些被苏昊滥捕的商人家里,应当还有家人,咱们到他们那里去询问询问吧。”程栋在走了几个地方之后,决定放弃原来的初衷了。他也看出来了,勘舆营在当地百姓中的口碑颇为不错,这样调查下去,恐怕是很难得到什么对自己有利的证据的。

  程栋改变了调查对象,果然颇有收获。他走访了几个县的官吏,又通过这些官吏找到了那些被苏昊抓走的商人和豪强的家人。这些人自然是对苏昊恨之入骨的,听说程栋是代表朝廷前来了解情况的,他们就像见了亲人一般,拉着程栋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控诉着苏昊的罪行。

  程栋也是个聪明绝顶之人,他当然能够听出这些官吏和豪强家人的控诉中颇有一些不实之辞,不过,他还是从中得到了一些对自己有价值的信息。在湖广钱庄,程栋详细了解了苏昊上门抓捕掌柜夏书绅和帐房任宗会的过程,并且敏锐地意识到了当初苏昊采取的是栽赃的手法。

  “哼哼,这种手法也就是瞒瞒乡下人罢了,要想瞒过我程邦治之眼,却是万难。”程栋冷笑道。

  蒋清道:“程编修,苏学士抓捕夏掌柜,确是用了栽赃之法。但他们从湖广钱庄搜出了侵占百姓良田的证据,这样一来,前面是不是栽赃,也就不重要了吧?”

  程栋道:“这种证据是真是假,又有谁能够说清楚呢?他们把人先抓走了,酷刑之下,像夏掌柜这种文弱书生,万一熬刑不过,屈打成招,也是有可能的。重刑之下拿到的证据,能让人信服吗?”

  “……那依程编修之意,我们当如何做呢?”蒋清无语了,啥事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观点,就没法公正了。他也看出来了,这个程编修对于苏学士就是恨到了骨子里,但凡有一点能够给苏学士添堵的证据,程编修都会奉若珍宝的。

  “我们要把各户人家的证词汇总起来,作为**苏昊的证据。”程栋信心满满地说道。

  程栋辛辛苦苦地跑了五六个县,这一圈下来,便花费了十几天时间。等他带着厚厚的一摞证据回到汝宁城时,却听说案件已经接近尾声了,由苏昊移送到钦差手里的那些嫌犯,基本上都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,各项书证、人证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证据链,不是程栋轻易可以掀翻的。

  “怎么会这样?”程栋瞪大了眼睛向邬伯行问道,早知如此,他还费这么多气力去做什么调查呢?

  邬伯行长叹道:“唉,也怪老夫低估了这个苏改之的能耐,他竟然能够把从各家商户那里查抄来的账册串起来,环环相扣,让人想挑毛病都挑不出。他手下有个簿记,本事甚是了得,博闻强记,在两位阁老面前把汝宁府这些年的高利贷、赌场、田亩兼并这些数字说得一清二楚。最让人称奇的是,这位簿记竟然是个女人,也不知道苏昊是从哪里网罗来的。”

  “女人?”程栋心念一动,“邬侍郎可知此人的姓名?”

  “她……好像和你一个姓,叫程仪吧。”邬伯行迟疑着说道,一个小小的簿记的名字,原本是不值得邬伯行记住的,只是因为程仪是个女人,让邬伯行觉得惊讶了,这才对她的名字有了几分印象。

  可恶的苏昊!程栋在心里暗暗骂道。他知道程仪去年随韩倩去了淮安府,心里也隐隐地担心程仪会到苏昊麾下做事。想不到这个担心竟成了现实,苏昊不但让程仪当了自己的簿记,还让她在两位内阁大学士面前抛头露面。程栋对于苏昊做的事情一直是怀着反对的心态的,现在自己的姐姐居然也卷了进去,真让他愤怒难当。

  得知整个案情已经无法逆转,程栋颇有一些失败的感觉。他手里的那些材料,倒是能够证明苏昊在办案过程中使用了不当的手段,若是落到朝廷里那些资深的言官手里,也够苏昊喝一壶了。但程栋对于这种手法没什么兴趣,毕竟他还只是刚刚进入大明官场,对于官场中这些下三滥的招术还有些不屑。

  从邬伯行那里出来,程栋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着。走了几条街,他依稀觉得眼前的一草一木都有些熟悉的感觉,却又说不出理由来。不知不觉地,他来到了一座大宅门前,看着那宅子的门楣以及宅子前的两棵大樟树,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浓了。

  “劳驾,这是何人的府第?”程栋走到宅子门前,向门口站岗的哨兵问道。

  “这是苏学士的府邸,你是何人?”哨兵应道。

  “苏学士?你是说苏昊?”程栋一愣,怎么会这么巧,自己居然转到苏昊的府邸门口来了。莫非他觉得这宅子眼熟,就是因为苏昊住在里面?可是,自己明明是第一次到汝宁来,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感觉呢?

  哨兵眼睛一瞪:“我们苏学士的名讳,也是你能随便说的?快走开,再在这里乱说,我不客气了。”

  “我也是朝廷命官,你敢对我动粗!”程栋喝道,他原本就看不上苏昊,哪里能受得到苏昊的手下对他粗言恶语。

  这一嗓子出来,倒真把哨兵给唬住了。苏昊家门口的哨兵,也是勘舆营的士兵。他们的上司专门交代过,说这些天钦差来了,带来不少京官,让他们不得造次,万一不小心惹着哪个大官,就是给苏学士招麻烦了。

  “这位大人,请恕小人无礼。”哨兵道歉道,“敢问大人可是来拜访我家老爷的?”

  程栋迟疑了一下,问道:“你既是苏昊的家兵,我且问你,有位程仪程簿记,你可认识。”

  “当然认识,程姑娘就住在里面,大人……你莫非要见她?”哨兵说到后面一句话的时候,难免有些犹豫了。虽说程仪并不是苏昊的妻妾,但士兵们私下里都觉得自家长官迟早是会把她收入房内的,否则,一个大姑娘家住在人家后院里,算怎么回事呢?现在这位年轻的官员上门来,不见苏昊,却要见程仪,这似乎是有些失礼的事情吧?

  “她是家姐,能否劳烦兄弟给通报一声。”程栋说道,不管他对苏昊有什么意见,姐弟之情是无法抹煞的。

  “哦,原来大人是程姑娘的弟弟,那莫不是苏大人的小……呃,小的多嘴了,小的这就去向程姑娘通报去。”哨兵差点想说出“小舅子”这个词了,话到嘴边赶紧咽回去。他交代同伴好生招待程栋,自己一溜烟地跑进宅子向程仪通报去了。

  不多一会,程仪迈着小碎步跑出来了,她一眼看到程栋,满心欢喜地喊道:“小栋,你什么时候来的?”

  “姐,你怎么会住在苏昊的府上?”程栋皱着眉头对姐姐不满地说道。

  “小栋,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,来,随姐姐进府再说。”程仪说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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